2015年4月17日

道別

2013年3月19日

經過一整天的掙扎,爸終於安靜了下來。他安穩的躺在床上,眼睛是張開的,我不確定他到底還看不看得到外界,但我知道他完全聽得到我們對他說的話。

我們一直握著爸的手,並不時的摸摸他的額頭,我告訴爸說我愛他,希望他可以好好放心,好好去休息了。媽也跟爸說,我們會很想念他,但是我們都會很好的,請他不要擔心。

爸聽到我們跟他說的話,眼角不時的流下眼淚,我之前聽說人最後喪失的是聽覺,甚至人在剛死去時,聽覺仍然是存在的,所以我們把心裡面想跟爸講的話,盡可能的對他說。

也許是我不常對親人說愛的關係,一直到爸爸最後狀況很糟時,我都沒有對他講出我有多愛他,我也一直小心翼翼,不敢和他討論有關死亡、還有他身後的事,一方面是爸自己不願意多提,一方面也是我沒有這方面的經驗,實在不知道該在什麼時機說出什麼樣的話,常常就糊裡糊塗的過了,媽媽之後常跟我說爸都沒有交代什麼,但是想想我爸的個性就是如此,很多事他本來就說不清楚,時間過得越久之後,我越覺得當初所發生的事都是「剛好而已」。

我幫爸擦眼淚時發現,他的眼神越來越渙散,瞳孔的顏色也越來越混濁,他的心跳和血壓都很不穩定,血仍然不停的從管子裡流出來,床腳裝血的袋子滿了,醫護人員進來換過,整個護理站、包括所有的床位都靜悄悄的,除了我們和爸說話的聲音,我瞥見進來換血袋或調點滴的護士聽到我們跟爸爸說的話,眼眶也都紅紅的,其實我有點不好意思,但是一想到人最大的遺憾,往往就是沒有好好的道別,沒有說出心裡真正想說的話,不管是愛或感謝的話,甚至是誤解或埋怨,在分離之前我想要好好的面對自己,不要留有遺憾。我也叫我的家人要他們把最想說的話說給爸爸聽,我們都盡力了。

我告訴爸爸:「我很高興能當你的女兒,我覺得非常幸福,謝謝你,你是全世界最好的爸爸。」

2015年4月16日

最後一天

2013年3月18日

清晨六點鐘,電話響了,我從床上跳起來飛快的衝到客廳接電話,這一幕在我腦海中已經不知演練過多少遍,我知道它終有一天會發生,而那一天終於來了。

電話的那一頭傳來媽媽顫抖的聲音,「爸爸在吐血,你快來。」

掛掉電話,我和先生迅速的換衣服準備出門,我有一種好奇怪的感覺,身體似乎大量在分泌某種物質,我感覺腦袋緊縮,全身毛孔也都繃住了,心臟也有種糾結感。

爸爸經歷了八個月抗癌的過程,身體狀況越來越差,幾個星期前他的雙腳已經開始浮腫,那時候他的主治醫生告訴我,爸只剩下二、三個月的時間,這段時間我觀察爸的狀況,心裡真的很懷疑他還能再撐二、三個月嗎?前幾天我陪爸去打營養針,爸已經出現譫妄的現象,他會一直不停重複某些動作,講話聲音異常高亢,而且他似乎不再覺得身體疼痛,診所的護士跟我說:「這幾天你要多陪爸爸喔。」我回答說我知道。

我以為我知道,但其實我根本什麼都不知道。

2015年4月4日

分離之痛

最近我的右下智齒牙齦發炎,腫痛了好幾天,原以為是上火的關係,但我突然想起上一次它嚴重的發炎是發生在我爸癌末的那個時候。

那時候我因為壓力和無法排除的痛苦,發炎蔓延到喉嚨而無法吞嚥,整個人生了一場病,那幾天我沒有去陪我爸,我想是我的信念系統為了自我保護,而讓我生了這個病,除了藉此讓身體休息,並且緩和因為陪伴癌末病人所感到的巨大壓力,另外就是讓我體驗到無法進食的痛苦,那時我爸已經吃不太下東西,我曾為此感到非常憂慮,不再強迫他去吃東西,意謂著學習對即將死亡的親人放手。

那次病好後,我的恐懼和執著也隨之少了些。

在我這次發炎的前兩天,我剛看完一部講述多重人格的韓劇,主角的眾多次人格中,有一位叫做佩里朴的傢伙,他是個喜歡機械、會製作炸彈、夢想是擁有一艘船到海上過日子的大叔。

佩里朴這個人格的名字是來自於主角父親躲避異鄉時的化名,主角小時候曾經說長大後要送一條船給爸爸,他爸爸說要取名為佩里朴號。

隨著主角面對自己過往的傷痛,決定與人格們和解之後,這些人格也逐漸離開,當佩里朴離開時,他打開了一扇門,門外是一片藍藍的大海,有條木棧道通往停在遠處的一艘船,船上面寫著「佩里朴號」。

海很藍、陽光非常耀眼,佩里朴的表情既興奮又開心,他完成了對主角的任務,很瀟灑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