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們的愛

在整理舊衣物的時候，我發現有好大一箱的東西，裡面全是以前媽媽給我準備的衣服。有她買給我的第一件羊毛長大衣，媽手工做的許多裙子，包括有著美麗圖案的絲質裙子，或是毛呢料子的復古風短裙，還有她織給我的毛線衣。

看到這些衣物，我就想到好多故事。

結婚前有段時間我沒住在家裡，我媽很擔心我到底都在做什麼，有天特別把我約出來。我們去了還沒開始營業的士林夜市，有家衣服店是開著的，媽要我進去選自己喜歡的衣服，說要買給我，其實那些衣服我並沒有很喜歡，但我還是選了一件背心和裙子。

買完衣服之後，媽問我要不要回家吃晚飯，我說不用了，我們就在捷運站各自坐車離開。在捷運上，我手裡拿著媽買給我的衣服，心裡感到五味雜陳，我不是真的不想回家，而是我不知道該怎麼面對我生活裡的一切，我有說不出的茫然與自責，也有怨怪和不被了解的難過，心裡像是有個解不開的結，怎麼都跨不出去。

我已經很久沒回家看爸媽，想到媽媽剛才獨自上捷運的背影，我一路哭回去，覺得自己很不孝。

我現在能想到的形容就是「彆扭」，那時候的我總覺得自己不被其他人所了解，但其實根源是因為自己不了解自己，沒有自信，甚至是對自己的輕視。我所有心裡的苦，都是來自於自己的念頭。

媽買給我的裙子我只穿過幾次，那件背心卻好像一次也沒穿過，這麼多年過去，許多穿不上的衣服早就被處理掉，但是這兩件始終收在那個大箱子裡，收藏著那段曾經彆扭、苦澀、心門緊閉的歲月，也收藏著我曾經看不到的愛。


＊

我爸過世後不久，我婆婆回來台灣，從見到她的那一刻起，我就感受到她對我真誠的關懷，還有一種媽媽的溫暖。

婆婆長年住在國外，我跟她相處的機會並不多，以前我總覺得自己跟她不是很熟，也不是那麼親近。爸爸生病後，我經歷了人生很巨大的改變，包括我與自己母親關係上的轉變，還有我對於很多事情有了完全不同的想法，我想我與婆婆之間的關係，最大的不同是在於我能感受到她對我的愛，這是以前心門沒打開時，所感受不到的事情。

婆婆對於我父親的過世感到很難過和遺憾，所以對我特別的疼惜和照顧。我陪她去永樂市場買布，原以為她是想做衣服，但她卻一直要我選自己喜歡的布料，準備要做布包給我，婆婆的手工也是有名的，我們一起選了很多美麗的布，還去材料行買配件，她看我手提大包小包，堅持要幫我拿，她還帶我去吃東西喝飲料，她對我做的每一件事，就像媽媽對女兒做的一樣。

婆婆對我說，你有兩個媽媽愛你，還是很幸福的。

這句話在我心裡成了一股非常溫暖、堅實的力量，一直到今天我想起她對我說的話，我都還能感覺到那股暖暖的愛。

後來婆婆因為身體不舒服去醫院檢查身體，結果也是癌症，而且狀況跟我爸很類似。她離開台灣前，我們說了很多話，她回憶她小時候和年輕時所發生的事，我們還談到婚姻，談到人生，談到快樂不快樂，那些深入而真切的對談，成了我生命裡非常寶貴的一段回憶。

幾個月之後，婆婆過世了。要趕去奔喪臨上飛機前，我傳了一個簡訊給我弟，那個不知道從什麼時候，我們關係變得很疏離的弟弟。

我對他說，其實姊姊是很愛你的。

這是我爸過世後，我一直想要告訴我弟的話，我終於說出口了。

我的「彆扭」在生命成長中逐漸的被我所理解、接納，它終於完成了對我的任務。

我很感謝這些成為我爸，我媽，我婆婆的靈魂所扮演的角色，他們不只教給我很多事，也讓我真正成長蛻變成我心目中「那個更好的人」。

＊

我看著媽媽替我做的那些精緻美麗的裙子，每一件我都拿起來細細觀賞，再輕柔的把它們摺好。我能感受到媽在做這些裙子時，那種密密縫、希望我快樂、希望我美麗的心意，每一件都是她對我的愛與關懷。

我很感恩自己終於有懂得它們的這一天。

這一天是怎麼開啟的？

我想起我爸過世之後，我常會在筆記本寫下我所領悟到的一些事，或許這一切是有跡可循的……

「人生不要計較太多，可以愛他們的時候，好好去愛吧，不要有遺憾……」

「對於身邊的人，心不再防備、不再武裝、不再批評，就會變柔軟了。」

「放開心胸，去感受這世界、人、萬物給我的愛。」

然後有一天，我忽然有個念頭，還活著的人，就好好對待他們吧，對他們的愛是永遠都不會嫌多的。於是我在筆記本寫下：「我深深的決定一件事：『從今往後我要很愛很愛我的媽媽，我要對她很好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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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寫這篇文章的時候，我哭慘了，我好像變回了當初那個在捷運上滿是淚水的女孩，代替她把心中所有的苦澀全都傾洩出來。

我看見她有一對美麗的翅膀，還有她靈魂擁有的愛，她還沒發現自己這些與生俱來的禮物，她的淚水彷彿是把開啟心門的鑰匙，她正要走上發現生命的旅程，我覺得她很勇敢，選擇了一條看起來不那麼平順、甚至有點崎嶇的道路。

我對她有的是滿滿的、滿滿的祝福，我相信她會很好的，就像我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