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現實是我與家人總是有段距離,我們感情雖然沒有不好,但也沒有我所期望的很好。
我現在跟我媽還算不錯(在我們努力改進自己修復彼此的關係之下),但是我跟我弟,我們之間幾乎沒話可說,跟他同處一室時,我甚至會因為不知道該說什麼而感覺不自在,更別說什麼和樂融融了,他常擺臉色,或是講話口氣很差,以前我比較會忍下來,現在只要他觸動到我那個不爽的按鈕,我就會想要大爆發,雖不至於玉石俱焚(我沒這勇氣),但內心就會上演你不讓我好過,老娘也不想讓你好過的小劇場。
說到底,我之所以會覺得不爽,就是因為我在意,我很在意我這個弟弟,其實小時候我們感情是很好的,雖然常打打鬧鬧,但是也會跟對方說自己的心事,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對我的態度越來越差,我對他的態度也越來越小心翼翼,我們的生活再也沒任何交集,幾乎從不聯絡,我只有回娘家才順便看到他。
我爸過世不久後,他叫我不要太常回娘家,他覺得生活會受到打擾,我很氣他,也真的就很久不回去了。後來我覺得不用常回去也好,我其實很懶得出門,而且家人間多碰面就容易多摩擦;我喜歡清靜,所以不喜歡有人來家裡打擾這點我也可以理解。
有時候生活就是有點衝突才會有所改變,這個改變我想對我們彼此都算是好的結果。
過年的時候,我因為他對我講話口氣不好,覺得很生氣,所以年初二跟我媽說我不想回娘家,結果那天我弟也跑出去,我又沒回家,只剩我媽一個人在家,只好把已經解凍的食材再冰回去,我媽還做了菜等我回去吃,後來她很委屈的傳簡訊過來說一個人年菜吃得真是沒滋味。
我看到她的簡訊,心裡覺得很愧疚,但是我不回去是我左思右想的結果,我不想大過年的讓我媽夾在我們兩個中間,雖然最後還是讓她傷心了。
我寫了一封訊息回她,告訴她我為什麼不回家,還有我對我弟的感受,並且跟媽媽道歉,我邊寫邊流淚,累積多年的情緒全部都跑了出來,我覺得非常傷心,也覺得很委屈,我覺察到自己有好幾種不同層面的情緒:
覺得自己很像一個小孩子,家人不愛我,我感到很傷心。
期望家人間感情很好,和睦相處,卻不是如此,讓我感到很傷心。
很委屈,我還想起爸爸過世前,我弟因為壓力太大拿我當出氣筒把我亂罵一通的事。
覺得很憤恨不平,為什麼我要這樣被我弟對待?我到底哪裡對不起他了?
愧疚,覺得自己很對不起媽媽。
爸爸過世後,就覺得自己像孤兒的傷心。
被拋棄的感覺。
不被愛,不被接納,特別是沒有被無條件愛的感受。
無法解釋的,極度的不爽。
對家人期望落空產生的失望感。
一直覺得自己沒有好好照顧弟弟產生的愧疚、虧欠(難怪容忍他這樣對待我)
覺得只有自己幸福是不對的,是自私的(所以被他給點臉色也覺得算了不要計較?)
驚覺到認為自己做錯事,所以被懲罰(被不友善的對待)
處理完這些情緒之後,感覺沒那麼傷心和委屈了,不過心裡還是覺得不太平靜,我總覺得自己很會小題大作,把不爽在心裡面放得很大,我先生告訴我,我就承認自己很在意就好了,重要的是我有沒有跟家人表達我內心的感受是什麼,而不是一直聚焦在我弟對我做了什麼,我媽對我會有什麼看法,我生氣是不是因為我太愛計較的關係等等。
我想起自己每次看到我弟擺臉色就覺得很緊張,很不舒服,但是我在當下都不會直接告訴他我的感受,除非等到哪天大吵一架時,那些不爽才能藉由怒氣說出口,我很不喜歡這樣的自己,也覺得這樣的自己很沒用。
這種對自己不屑的情感也表現在每當有人跟我抱怨他的家人或朋友時,我就會覺得為什麼你不直接跟對方表達你的不滿,只會在背後無止盡的抱怨呢?其實這完全反應了我對自己的質疑。
我突然有種感覺:表達我的感受很重要嗎?
難道只顧自己的感受,都不用管他人的死活嗎?
覺得只管自己感受的人很自私,做自己的人是很自私的人!(所以我口口聲聲說做自己是說假的嗎?)
覺得表達自己的感受會傷害到他人
對於別人不顧我的感受感到很憤怒
真的是「別人」不顧我的感受嗎?還是「我」不顧自己的感受呢?
我發現自己把說出「我很介意你……」跟「小心眼」、「愛計較」、「沒度量」、「沒有智慧」、「太敏感」、「易怒」……畫上等號,我雖然接納自己很多的黑暗面,但是這幾個面向卻讓我感覺有些難堪。
Why?
我想起我從小就很討厭有人說我愛生氣這件事。
小學的時候,有一個本來與我很好的同學,但是後來我們鬧翻了,鬧翻的原因是當時我們的那個小團體都是依照我那位同學的意思在進行各種活動,除了我之外沒有人會反對那個同學提出的意見,每次只要我有不同的意見時,同學就會跟我說:「你很愛生氣」、「你不合群」、「你就是想和別人不一樣引人注意」……
這其中,最令我惱怒的就是說我愛生氣這件事,我總會辯解說我沒有生氣,我只是想講我想說的話而已,結果總是越講越氣,到最後我看起來就是一個正在生氣的人。
和她鬧翻之後,那個小團體的其他同學也通通不理我了,一直到小學畢業,我在班上幾乎都沒朋友。
別人挖的這個坑,我不知跳了多少次,當時年紀小不明就裡跳也就算了,怎知這麼多年之後,它竟然成為我的一個印記(陰影),時不時就會跑出來提醒我愛生氣是不好的事,愛生氣會讓你沒朋友,做人不應該愛計較、小心眼、太敏感、如果不能夠有度量的接受他人你就不是個有智慧的人。
對,我就是個小心眼,愛計較,敏感,易喜易怒,然後會把自己不爽放很大的人!
還有,跟過去的我比起來,我覺得自己現在算是個有智慧的人!
我相信現在的我有足夠的能力和智慧可以好好與人溝通。
我可以向家人好好表達我的感受,如果我能面對對方的話。
我可以面對我弟嗎?
這……我感覺自己突然畏縮了,我到底在怕什麼呢?
我想起小時候都是我在兇我弟,想說什麼就說什麼,現在變成這樣,我覺得自己與他的距離變得好遙遠。
對於這個距離我是感到傷心的,而且不再有恃無恐的與他相處,也許我很害怕要是哪天吵翻了,結果老死不相往來,就像我的幾個親友和她們的姊妹一樣。但這件事是真的嗎?
我也擔心我們要是鬧翻,我媽會很可憐夾在我們中間,不過這種事也不是一兩次了,所以我到底在害怕什麼呢?
我怕他打我?他的確比小時候孔武有力多了,但是除了小時候打架,長大後我們也從來沒有真正打過,所以這也只是我的想像。
他生氣起來很恐怖?其實那只是他的一種保護色,我知道他常武裝自己讓自己看起來很兇。
那我到底在怕什麼呢?
我怕他不愛我了,因為沒有自信覺得他一定會愛我,所以對他反而顯得戰戰兢兢、小心翼翼,又或者說,這些年我在他面前從來沒有做過真正的自己。
那個小時候會唸他,有話就說,不會去揣想他會有什麼反應,而很自然自在與他相處的那個姊姊,已經不知道到哪裡去,也許他也發現了,所以他對待我的方式,不是他對他姊姊的方式,而是對一個陌生人的方式。
如果他的角色是我內心世界的某種投射,意思是「我」察覺到小時候那個與我很親密、感情很好的姊姊,在我面前不再表達她的個性,她的喜好,還有她的情感,她永遠看起來都是那麼小心翼翼的,讓我感覺自己與她很疏離,我覺得很難過,就會莫名的想對她發脾氣,其實是在表達我內心的抗議。
我想要她對我像小時候般親密,我想要她疼愛我,就算她嫌我罵我也沒關係,但是她永遠都客客氣氣的,好像我們很不熟一樣,對於這樣的她,我感到很憤怒,也很失望。
我不知道該怎麼表達我的憤怒,只要我看到她我就覺得很不爽,我常對她擺臉色,對她講話也常不耐煩,但是每次兇完她我又會覺得很後悔。我有時會想起我們小時候很要好的回憶,但現在我們關係變成如此,除了感嘆,我不知道我還能做什麼。
這段「我」對姊姊的陳述,我很驚訝的發現,我媽曾經跟我提到我弟告訴她,每次對我發完脾氣都覺得很後悔,媽媽也說我弟不只一次提起我們還在唸書時所發生的趣事,他覺得我們那時候感情真是很好。
我只會聚焦在我弟讓我覺得很生氣這件事情上,而忽略了其實他跟我一樣:對對方感到失望,希望對方愛我卻不知如何表達,明明很在意對方卻總是刺傷對方……。
我感覺自己平靜下來了,也不再那麼介意我弟對我的態度,我也再次體悟到我與他人的關係,都是反應了我與自己的關係,我期望我和家人關係很好,很親密,無話不談,和樂融融,其實內心最深層的渴望就是我希望我與自己很親密,我能無條件的愛自己,接納自己,能夠全然的欣賞自己,這個我與我之間的課題是很美的,而且只有我能替自己做得到。
我接受我與世界的疏離
我接受我與家人的疏離
我接受我與自己的疏離
我接受我對自己不親密所表達的抗議
我接受我弟對我表達的抗議
我接受我對自己的批判
我接受他人對我的批判
不管他人如何批評我,就算情況不改變也沒關係。
不管我是個什麼樣的人,我都全然的接受自己。
不管我如何批判自己,我仍然愛我自己,接納自己,並且尊重我有對自己批判的自由。
當我覺得情況不需要改變也沒關係,當我允許我對自己的批判,而不是要求自己一定要放下,一定要改變,我感到很療癒。那是一種被無條件對待的感受,不管我是什麼樣的人,不管我做了什麼事,我都可以被接受,被承認,被愛,而且不用透過他人,是我自己就能給自己的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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